四季不息（3）
我们不欠对方的。
你给了我机会，我为你拿了两个冠军。
你成就了我的双冠野王，我成就了你的五冠教练。
“那句话说得一点都没有错。”无畏坐在车中回忆起过去的事情：“如果没有遇到你，我现在就是一个开锁的，在打职业之前，我修了三个月的锁。”
久哲站在车外，沉默地点了支烟，环视四周，这里是南京hero久竞，位于栖霞区，当年还是一片荒芜，hero在这里建立，一砖一瓦，一树一木，一花一草。
这么多年，他在这里送走一批又一批孩子，有些是好聚好散，有些是不欢而散，还有些，闹到人尽皆知差点上了法庭，他们有的成为了这个行业的中坚力量，有的退居二线成为领队教练，有的碌碌而为离开赛场回归普通生活，还有的曲折辗转终究忘不了那一场场金色的雨。
久哲吸了口烟，吐出雾气，烟草进入大脑，麻痹轻松了不少。
每个失眠的夜晚他都会到这片人工湖畔走走转转，这是他亲手建造的体系，是他亲手缔造的王朝。
久哲是一个大胆的人，喜新厌旧，对于新事物充满好奇心，同时他又是一个顶级的dom，要拿捏住身边的一切，将所有人紧紧地攒到自己手上，偏执又强势。
这样的人，不会允许有意外和不确定发生，而无畏，就是那个悄无声息慢慢转动的不定时炸弹。
随着王者荣誉职业规范化，无畏的热度越来越高，久哲这才反应过来，无畏也许不止是一个职业选手，他还可以是一个明星选手。外界对于无畏的流言蜚语层出不穷，虎视眈眈这块肥肉的人也不在少数，作为联盟当红的炸子鸡，久哲每次看无畏都像是看烫手的山芋。
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无畏和俱乐部，和自己的关系，于是，他选择了最直接最简单粗暴的关系，就是没有关系。
两人明面上极少有互动，而私下的交流更是少之又少。
久哲想起无畏生日那天，自己借口出差不在南京，其实他在办公室悄悄看无畏的生日直播；对hero其他的成员，久哲总会时不时流露出温柔的一面，但无畏，永远是那个被自己无视的人。
“你这么不喜欢无畏，不如卖给我吧。”教练之间吃饭聊天，老林数次提到无畏，对于当时没有抢到这个孩子耿耿于怀，“他不适合你们hero的模式，来我这儿当野核。”
“鬼扯，不适合还不是和我们磨合得这么好。”久哲不动声色地甩掉老林扒拉上自己肩膀的手，“我给你说，没有废物的选手，只有不会用人的教练。”
“久哲啊，要我说，你就好好带你的中路算了，你们hero就没有打野这根筋，强扭的瓜不甜，赶紧把人放了，别把人耽搁了。”
久哲默不作声。
“无畏确实不太适合你们。”Gemini说了句公道话，“倒也不是说你们有问题，是hero的这个体系，需要大量时间的磨合，无畏是一个中途插进来的人。”
“不过无畏这个孩子吧，你非要让他练出来，也能练。”
“不过哲神你没这么多耐心对一个小孩子吧。”
久哲仿佛是和这句话杠上了，别人越让他放无畏走，他越不愿意放，聚餐还没有结束，已经在脑海中针对无畏的打法制定出一套完整的训练计划。
随之后来的，是漫长的争吵。
无畏性格刚毅得让他头疼，谁都不服，对上谁都不服输，像是粹出来的刚，宁折不弯。
Hero的晨训，十点钟到场，无畏九点半就在广场遛弯了，跑三圈无畏能跑六圈不带喘；他是俱乐部来得最早的那个，也是走得最晚的那个，久哲每次在办公室看到对面训练室的灯光，都会陷入沉思。
那盏灯光仿佛在和他较劲一样，只要他不关灯，训练室的灯也不会关，而只要他这边一关灯，收拾完东西再拉开窗帘一看，对面的训练室的灯也熄灭了。
“小孩子。”久哲浅笑道，他对这种猫抓老鼠的游戏有了兴趣。
作为经理兼主教练，除了赛场内的工作，赛场外的事情也压在久哲身上，一个月难免有那么几天需要加班，熬到凌晨两三点，甚至通宵也是常有的事情。
每次加班时久哲都会买一些水果放到俱乐部的冰箱，美名其曰加餐，分量却不像是一人份的。起初无畏对这水果嗤之以鼻，大不了到时候点外卖，但他忽略了栖霞区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理位置，外卖送一个小时都送不进来。
终于在某天晚上，饿傻了的无畏打开冰箱看到新鲜的葡萄和芒果时，两眼放光，像一头恶狼，拌着酸奶吃完了。为了不被久哲发现，第二天一早打车去水果店买了同样的水果放进冰箱，狡猾的狐狸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，却忘记了收拾训练室的残余，当天早上，狐狸去买水果，猎人去收垃圾。
也有那么几次，久哲半夜三点看到训练室的灯光，再加上工作进展不顺利，那盏灯就像鼓风机，越看越不顺眼，气得给助理打电话：“把训练室的闸给我拉了！”
无畏练着练着突然灯熄了：“停电了？”
然后手机收到久哲在微信群里的消息【不好意思本月忘记交电费了，不过现在凌晨三点大家也不需要用电，早上一切会恢复正常。】
无畏对天怒吼：丫的久哲你至于吗？连电费都交不起是吧？
星火顺着纸卷逐步燃至烟嘴，橙色的点星火光跳跃到久哲手指上，久哲吃痛，被拉回现实中，现在不是2020年，现在的无畏也不是当年的无畏。
“我俩打一把吧。”久哲做到湖畔的椅子上，招呼着无畏，“你是不是从来没和我打过。”
“1V1吗？”无畏问道。
“这个时间，你还能找人我们3V3或者5V5吗？”
“Gemini应该可以。”
哪壶不开提哪壶，久哲被这回答逗笑了，不愧是要转会的，胆子确实大。
“我记得你以前不是玩辅助吗？辅助和我1V1?”无畏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，又说不出来。
“没事，我还会玩其他的。”
久哲说着已经开好房间邀请无畏加入，无畏心一横，上了自己的官号，选了镜。
久哲选了貂蝉。
平时看无畏打比赛打得多，这次两人在一个峡谷，久哲还有些不适应，第一视角看到镜在峡谷游走，画面还挺好看。
不过当镜到他面前，就不太漂亮了。
无畏发誓自己真的放水了，还是在十分钟内结束了游戏。
“不愧是fmvp的镜，很厉害，很强。”得有多久没在赛场上见过无畏毫无限制的镜，久哲都要想不起来，为了hero，无畏付出得太多了。
“谢谢教练。”
在hero体系被打散后，无畏的镜和澜在赛场上化身为nofear，用另一种方式，守护着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。
“你当时的镜，很漂亮。”久哲回忆起当时那场比赛，让三追四，无畏登顶，用那把比赛高调宣告自己的出道，“这么多年，你都没有想过再在赛场上重现往日的风采吗？”
“没有。”无畏实话实说，“看团队需要吧，需要我打什么我就练什么。”
“游戏哪里都可以玩，英雄随时都可以选，但是比赛只有一场，冠军只有一个，那场输了，就再也回不去了。”
久哲回看着刚刚的比赛，看到镜的流利操作，屏幕上的光影特效配上无畏刚才那番话，显得各位悲壮，这大概就是一个死侍、一个刺客的心境：忍辱负重，顾全大局。
功成不必在我，功成必定有我。
久哲此时，不得不承认，hero当时买下无畏，就没有想过让他成为明星选手，也没有想过让他成为核心，打野在hero，确实只是一个工具人，只是因为这个位置，是无畏，所以变得不再工具。
“我可以感受到教练对我的谨慎和担心。”无畏收了手机坐在久哲身边，初夏的南京已经有了暑气，夜晚闷热伴随着蛙声蝉鸣，“所以我以为我可以用一场场比赛打消教练对我的顾虑，当我开始全心信任教练后，教练并没有信任我。”
无畏叹了口气：“也许在你心中，我永远都是一个外人吧。”
可笑，在黑暗中久哲看到无畏精致的侧脸，在濒临分崩离析的边缘，是这个外人撑起来了hero，保住了hero最后的脸面。自己带出来的人，走的走退的退摆烂的摆烂上锁的上锁，无畏用自己并不宽厚的肩膀，扛起了hero，举杆为旗。
是职业选手对本职业的忠诚敬畏，是队长对战队的责任，以及学生对老师的承诺。
想到这，久哲觉得自己这些年，也许才真的是笑话吧。
你们hero没有fmvp了。
这大概就是对自己的报应。
“无畏。”久哲的声音并不大，像是黑夜里的猫头鹰，寓意着什么，又诉说着什么，“真的要转会吗？”
“是你先不要我的，两次了，久哲先生。”无畏站起身，背对着久哲。
“第一次，离职远去，我替你扛了一年，我对得起你了；第二次，我们从b组打进a组，放心吧，我不会摆烂的。”
“我会把这个赛季打完，你有很长的时间去物色新的辅助，我也有很长的时间去调整休息，去试训、磨合、配合新的战队。”
无畏说得很轻松，仿佛明天就要退役一样。
“可是我的首发打野没了。”久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，“被我作没了。”
“你的首发打野，也被你轮换过，你也给他找了替补。”
“我不是不可替代的，就像当时的久诚，你也可以培养出清融，至于我这个水平，你可以培养出更多和我差不多的打野。”
长时间的被忽视，被PUA的结果，无畏并不在意网上的言论，他也并不觉得自己很差，但是，这并不代表着，他看到那些话，不会伤心难过，不会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。
“无畏，我从来没有后悔过，让你来hero，你一直都是我的唯一选择，除了你我没有考虑过任何人。当你签下合同的那一秒，我认为hero的未来一片光明，我们都会有锦绣前程。”
“确实都很光明，我们都挣到了钱，有了名，我挣到了我父母这辈子都挣不到的钱可以供弟弟妹妹读书，给父母买房，带他们出去旅游，我才21岁，我真的很满足。”
“无畏！”久哲的心突然开始下坠，他不觉得无畏只是和他赌气开玩笑，刚才那句话一出来后，久哲觉得，无畏是真的，想跑了。
久哲走到无畏身边，强制性让无畏看他的眼睛，两年过去，无畏长高了不少，当时还要比久哲矮两公分，现在已经比久哲高了。
“真的想离开吗？”久哲问道，“如果你离开是为了打比赛，为了总冠军，那我会很高兴地让你走。但是如果你的离开只是为了较劲，我只想说，大家都冷静一点。”
“你有很多机会走的，可是你都没有。”
“久哲，今天晚上，是谁先提的转会。”无畏最恨的就是久哲这副机关算尽还要满脸为你好的虚伪样子，“是你先说，让我去AG的，是为了试探我吗？”
“好可笑，两年了，你竟然还要试探我，现在我答应你，我走。”
“怎么，接受不了了吗？没有想到我真的会走，会答应吧。”
无畏推开久哲搭在自己肩上的手：“太虚伪了，久哲，你真的太虚伪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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